妈妈最近几天在频繁地发烧,37度到38度之间徘徊,起起伏伏,反反复复。
对我来说,身体是很简单的事情,所以简单问题简单处理,我上周从她第一天持续低烧开始,就打电话汇报和咨询了她的管床医生,听取了医生的指示,当天带她去了医院急诊发热门诊,做了一系列医生嘱咐的检查,排除了新冠和甲流乙流,查了血象,看白细胞数量不需要打升白针,确定为不明确原因的感染,开了些消炎药退烧药,就回来了。
医生说,到了治疗中后期,这属于正常。现在中国医患大环境下的医生都不会跟你讲太多太明晰。我的理解:随着化疗药的四次侵蚀,这属于再正常不过的正常反应,妈妈已经很不错了,到了第四次还从没有出现血象低到需要打升白针,没有出现全身感染溃烂的情况,已经很棒了。只要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无大恙,没必要太在意紧张。
但可能是病在她身上吧,前几天,妈妈可不这么看。老妈是个现实中人见人处人舒服的好人,所以一如既往,老妈并没说什么。但我从小对无言之外的气息就很敏感,我看到的事实是:她几乎每天窝在自己的卧室里,几乎卧室门都不出。北京前几天38度的室外温度,她不让开空调,不让开风扇,连其他房间和走廊的风扇都不让开,让妈妈出来在房间转转活动活动,她不出来,在我感受到的无形空间的画面感里,她面对漩涡恐惧至极,紧紧死命抓着床,抓着老师讲法的播放器,24小时不言不语躺在床上听法,唯独,她会很频繁地测量体温,几乎一会儿就看一下:降下去了?升起来了?像一个初入股市的小白在自己股票价格腰斩后,紧张,一刻不停盯着电脑屏幕的分时股价曲线。但凡体温从37~38度降到36度了,你看她的表情气息就好像一团被铁丝网紧紧勒变形的肉,被突然释放了,舒服回归自然轻松……
前两天正好是周末,弟弟过来照顾妈妈,说是让姐姐放松一下,我正好跑办公室学法抄法,但每次回到家,看到感受到的妈妈的这些,让我内心说不出的感受。整整两天,我什么也没说,没参与,没干涉——让她去感受,感受按照人类人族的正常做法,在如此对境下,灵魂的体验。用老师曾经的话——“让你自己去堕落”(爱的温暖《奇迹》2024-01-05)。
周日下午,弟弟走了。我本来不想管,想去上自己的搏击课的,但傍晚时分,天色渐暗,我静静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冲动,我决定今天的搏击课不上了,回去陪陪妈妈。
当然,回到家后看看,不用啰嗦,妈妈还是老样子。我没多说什么,做我自己的事儿,喂喂猫,帮她调调老师最新讲法视频的声音。
直到晚上,10点,准备睡了,我走到妈妈房门口往里探望——她正坐在床上,低垂着头,什么也没干,不知在想什么。
我走过去,轻轻用无名指滑过她的大臂,免得惊到发呆中的妈妈。妈妈抬起头对我说:“我在量体温,哎呀,我忘了看时间了,时间已经过了。”“多少度?”“37度多,终于下来了。”她似乎看到新的温度很释然。“那就早点睡吧,妈妈。”“好,你也早点休息。”
本来这一切就该这样结束了。我走出妈妈房间,走回自己房间,突然内心充满了强烈的压抑,想要爆发的火山被死死压住——我不喜欢这种你好我好,明明有问题,明明可以挑明了改善,却为了你好我好的和谐,为了你开心你舒服,我就沉默不语。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,不管妈妈喜欢不喜欢,我的沉默让我的灵魂觉得良心亏欠。
于是我调转方向,又回到妈妈房间,拿起她书桌旁的凳子坐下,跟妈妈说:“妈,我们需要谈谈……”
我没讲大道理,我给妈妈上来讲了两个例子:
“妈妈,你还记不记得,我们三个小的时候,爸爸在军队,你一个人,要一边照顾我们三个,一边还是单位里的负责人、女职工代表,各种身份,各种忙碌,你记不记得,您跟我讲过那天,我们三个全发烧住院了,单位还有事儿,你自己一个人那时候的感觉?妈妈,那几天,您可能忙得一天根本自己吃不上两顿正经饭,却根本不觉得饿,这是为什么?
妈妈,您生了三个孩子,作为女人,我们都知道生孩子有多危险,对不对?你看我当年生妞妞的时候,命都差点没了。你知道生孩子很危险对不对?尤其您那个年代?”
妈妈点点头。我接着说。
“那您当年生我们三个的时候,明明知道危险,可是生我们的时候,你并没有感受到恐惧,那是为什么?”
显然,她自己的经历回顾让她一下子听进去了,她很专注地看着我。
“因为你又要照顾我们三个住院,又要履行单位责任的时候,您完全忘记了自己,心不在这个身体上,顾不上自己了,你的心不在您自己的身体上,所以,即使没吃东西,您也感受不到饿。
同样,因为您在分娩的时刻,满心都专注在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宝宝的安危上,完全无我忘我,你的心完全忘我,完全不在你的身体上,所以,您怎么会恐惧呢?”
妈妈恍然大悟般点点头。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急中生智,跟我妈上来举这两个我自己平时都想不出来的例子。但是看她的状态,我知道,这次能透过去!
“所以啊,妈妈,你看,我们的心和这个身体,不是一体的啊。不是啊!
什么叫修行?修行,就是让你有能力把这颗心和你的身体、你的感受、你的‘认为’,等等等等,分开。修行不是为了改善今生的生活、健康,不是为了死后去往什么好地方,怎样怎样。没那么复杂,就是分开,通过学法,更重要的通过实践,让你能真的有能力把你的心从这一切中分开、离开。
每天24小时念‘我不是这个身体,我不是情感意识’,却不在实践中践行,没用的。什么是践行?就现在啊,你看你这些天,完全被恐惧压得死死的,房门都不敢出,被这个破体温控制得生不如死。妈妈,你太怕死了!
可是你怕,就不死了么?你每半小时测一次体温,体温就变正常了吗?一堆烂肉而已,把我们的心PUA得生不如死,多没劲啊?你看看你的皮肤,你看看我的皮肤,再想想妞妞的皮肤,你也是曾经的妞妞、曾经的我,这一步一步的衰老、病变、死亡,你能拦得住么?
我们是可以把这颗不死的心,我们的灵魂,和肉体分离开的。当年,在您为家人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,当您生小孩的时候,您分开了,你也知道,之所以心和这个身体意识能分开来,是因为那时候,在那两个当下,您没有意识地进入了‘无我无私’的状态。
所以,现在怎么办?忘记这个身体!
我告诉你一句话,妈妈,你就告诉自己:‘老子已经死了!这个身体不是我,爱咋地咋地。’当你体温升高,头晕,吃了东西觉得胃有点酸等等——感受到各种各种这个身体给你体验感受的时候,你怎么办?你现在的做法是成为这些感受体验的奴隶。我希望你换一种活法,从现在开始,你接纳!
什么是接纳?什么不是接纳?我给你举个例子,妈妈。
半夜,你走在马路上,迎面过来一辆货车。
什么不叫接纳?就是你对自己默默说,哦,这是货车,你走上前,上下打量,分析车牌,打开货箱看看里面装了什么,跟司机聊聊,想想这车是不是有啥问题,等等等等,总之,你上去钻进去跟这个车纠结去了。就像你吃完饭觉得胃胀,你就想:哎呀,胃不舒服,是不是今天的食品不好消化啊,我的胃有没毛病啊,会不会有毛病啊,给我吃东西的人对我有没有恶意啊,我该不该去做个检查啊?我的发烧跟吃这个东西有没有关系啊?会不会加重我的病情啊?发烧了,身体内的癌细胞会不会倍增啊?以前缩小的瘤子会不会就被唤醒变大啊?绵绵不休,绵绵不休,此起彼伏,恐惧,越来越恐惧,越来越恐惧。
什么叫接纳?看见迎面过来一辆车子,你对自己默默说,哦,车子。然后就没了,你和它擦肩而过,没有分辨,没有思考,没有分别,没有钻研,没有判断,没有联想——没有心。各走各的,所谓一别两宽。就像,你体温高到38度3了,你看看体温计说,‘哦,38度,医生交代我体温到达38度3,要我吃药,我吃药了么?哦,医生说一天吃一次,我下午已经吃过了’。好。然后放下体温计,该干嘛干嘛,不想,不琢磨,不深入分析,一别两宽,一别两宽,妈妈!”
妈妈点点头,目光已经开始亮亮的了。妈妈说:
“我明白了。你说的我明白了,感觉我的心,一下子敞亮起来了。行,从明天开始,我改变。”
“嗯,没事儿,妈妈,你看,其实就是一念,你看你前两个月状态多好,尤其是,拜老师赐福,你在学法听法和老师相应的状态下,状态多好。这段时间有点迷,很正常。没关系的。调整调整就好了。放心,妈妈,我会一直陪着你的。”
好啰嗦。我手都敲累了。总之,于是我们就都睡了。
早上起来,我妈过来跟我打招呼,我抬眼一看——哇塞!脱胎换骨啊!天哪!一点没夸张,完全不一样的气息!
我凑上去跟妈妈说:“妈妈,你今早状态简直像换了个人,真的。就现在!我看你,满身都透着晴明朗净的、阳光灿烂的、朝气蓬勃的气息,像个天使!对比一下,昨天晚上,您给我的感觉,是个瑟瑟发抖,躲在漆黑山洞里的衰鬼魂,真的。你自己照照镜子。
妈妈,您看,就是这样,一念转,天堂地狱。天堂和地狱就在我们心里。你看,都说修行人最幸福,幸福在哪里?你看,普通不修行的人类,面对灾难,面对变化,只能被动地活着死去。而我们修行人就可以面对变化,管好自己的
心,如如不动,平安享福。从昨晚到今天,你真实地做到了呀。”
妈妈好牛!这就是我眼中的神迹。谁说众生业力顽冥不可度化?与佛同世,有老师在上引领道路,加持托举,我眼见着,眼见着,我近八十岁老母亲如何转凡成圣的昨晚到今晨,也许短暂,也许转瞬即逝,但终归是打破陈规,终归是破开一丝丝蛋壳。从零到一,是最难的质变。
心,万法唯心。妈妈这次内心的转变,她自己体会得比谁都真实、都深刻。而这点体会就是未来那点燃漫天大火的引子。就像老师在《祂的世界》里讲的,祂希望留给我们如来的气息(大意)。我知道为什么。因为对我来说,这种体会过的如来的气息,就像妈妈亲自体会过拿起和放下之间,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切身变化,我们会永远记得这个体验,在未来或长或短,或轻松或困难的修行路上,被鼓励,被托举,被加持,因为这一次的体验,会在未来无数次的选择中,我也好,妈妈也罢,这一丝不可言说的妙甜会推动我们,放弃此生,选择虔诚。
对了,昨天妈妈问我,我不是这个身体这个意识这个什么什么,那我是什么?我用自己的体会告诉妈妈,我们是,那一念接纳,一念接纳,一念接纳。
我跟我妈说的如法么,老师?
顶礼感恩慈悲救赎我们众生的老师。
老师:祝福你南师兄,你很了不起。